姜洋从一个喝醉了酒的汉子那里得知了镇政府的位置。灰虫镇由三条相互平行的街道构成，三条街通过几道两侧房屋之间的间隙相通，正中央部分有一片大的空地，竖立着一口大钟，地上零落摆放着些没人要的木板箱子，就是镇中央的广场。
梅多克医生的诊所在最东边的马仔街，要抵达镇政府所在的圣子街，就得从两条街之间的巷子里过去。姜洋所经过的巷子是其中最臭名昭著的嫖客巷，这里是妓女们公开揽客的地方，早已人满为患。巷子两边的门虚掩着，窗户上露出来的全是裸露的臀部和丰满的大腿，不时传出勾人心魄的**和男人的淫笑。姜洋再次扣紧了帽子，从两侧空中不断飘落的胭脂粉之间穿过去，不时会和某个喝醉的大汉撞个满怀。
穿过狭窄的巷子，来到圣子街，过往的行人要比先前的马仔街稀少许多。圣子街上多的是民居和手工作坊，眼下镇外的庆典稍息，人们大多挤在酒鬼街的酒吧中狂欢，鲜有人出现在此。姜洋一个人行步在空荡荡的街道上，一团干草在身后滚过，瑟瑟发声。
就是这儿了。他在一栋两层楼高的建筑前站定。这栋楼与周围的其他建筑截然不同，它通体都是用红砖砌成的，看上去无比气派。“灰虫镇政府”由几个发着银光的金属字母拼成，挂在大楼底层向外的双扇门顶端。
一个破旧了的风车在楼顶吱呀作响。姜洋想起来了，他见过这个风车，就在他被瓦格警长和那个绿眼睛的小杰克唤醒的时候，他一抬头就见到了这座扇叶只剩几片的风车。
怀着一种奇特的感觉，他伸出双手推开了轻飘飘的木门。
身子一探入门后，姜洋便置身于一个宽敞的空间。这里看上去是个大厅似得地方，墙上挂着奇形怪状的兽首，靠墙边有四张木头长椅，屋顶很高，十几扇落地窗全都敞开着，光线比起梅多克医生那个小诊所要充足多了。
左侧的落地窗前有一个环绕式的办公桌，桌前坐着一位穿着黑色职业长裙的女人，正面朝着那几张长椅。她本来伏在桌上正动笔写着什么，听见声响后短暂地抬起了头，透过金丝眼镜看了来人一眼，便重新低了下去。
姜洋快步走到她面前，伸出一只手指敲打了几下桌面，那女人才重新抬起头来。很好。他察觉到女人脸上的愠色。这下她注意到我了。
沉默了很久，女人率先开口：“有什么事吗？”
“我来找镇长。”姜洋取下帽子，双手捧着放到胸前。
“您预约过了？”女人看起来面无表情。
预约？姜洋窘迫了起来，可没有人告诉他见镇长还要预约啊。“没......没有，没人告诉我......”
“现在告诉你了。”女人毫不留情地打断他，重新低下了头，动笔在纸上涂涂画画起来。姜洋探出点头，这才看清她在画的东西，那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卡通小人，穿着洁白的花边裙，右侧辫子上插着黄花，眼睛是两粒黑豆子，嘴角一道向上的弯弧显示她在笑。女人头也不抬，自顾自地画着：“我会去通知镇长的，留下你的名字，明天中午再来一趟吧。”
“有人告诉我现在就得来见他。”姜洋强调道，“你最好现在就帮我去找找他吧。”
女人这回没再理他，只是轻轻在喉咙里哼了几声。这下把姜洋搞得有些火大，一把将笔从女人的手里夺过。“你干什么！”女人气呼呼地抬起头，金色的长发从颈部宣泄而下，碧蓝的眼中冒着怒气。
“听着，是镇长想见我，梅多克医生说的。”姜洋把笔轻轻放在桌上，“麻烦你停一下笔，费力进去通告一声。你要那么想画画，大不了以后我教你，不用老是画个火柴人。”
女人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：“火......火柴人怎么了！你怎么这么奇怪？你这人到底是谁啊？以前怎么没见过你？”
“我叫姜洋，今天第一次到这个镇子上。”姜洋拍了拍帽子，扣在头上，“现在能帮我进去叫一下那位镇长了吗？说真的，我在这儿腿都快站酸了。”
女人气鼓鼓地瞪着他看了几秒，将脑袋一撇：“你在这儿等一会儿。”说完，踏着高跟鞋咯噔咯噔地从一边的扶梯走了上去。
好的，到现在为止一切还算顺利。姜洋抬起头和一只血牙猫的双眼对了上去，那具挂在墙上的标本虽然已经冰冷，却还是和真的一样惊心动魄。希望那位镇长没血牙猫那么难缠。他想。至少别长那么大的爪子。
没过一会儿，随着高跟鞋落地的声响，那个女人出现在了楼梯口。“上去吧。”她不情不愿地看了一眼姜洋，好像在看什么肮脏的东西，很快就错开了目光。
姜洋没有理会她的目光，径直从她身旁走过，挤上楼去。
二楼就是镇长的办公室。姜洋刚踏进去就踩在一本书的封皮上，他赶紧挪开脚，结果又踏在了一片带了霉斑的面包片上。镇长的办公室乱的简直不是一点点，没开窗的一侧靠墙摆着几座书架，上面满满当当地塞满了各种厚皮的书，全都铺满了灰尘。地上几乎没有能落脚的地方，散乱的书页和食物的渣滓掩埋了每一片地板。
“你就是姜洋？过来吧这里吧！”镇长坐在办公室尽头的黑木桌前，热情地招呼他道。隔着老远打量他，姜洋怀疑自己面对是否是一口成年的种猪。镇长全身裸露在外的地方似乎只有一个脑袋和一双肥手，即便如此，脸颊和下巴上堆起的肉却让人有些喉咙发腻的感觉。
姜洋应了一声，凑近到他身旁。镇长指了指桌前的木椅：“坐吧。”镇长自己似乎无论如何都无法从他那张靠椅上站起来了。来到近处，姜洋才深刻察觉到这位镇长实在是肥的离谱。他的脑袋顶在一对摊开的肉泥上，脖子几乎看不见，两只手肥胖臃肿，手指好似红香肠，两条腿短小而肥大，下面的脚跟猪蹄似的，套在一双皮靴中。
镇长今天穿的是一身白色的正装，头顶一个艰难戴住的帽子，腰带让人担心不知何时会被那一圈赘肉崩开。从外面看，姜洋都能看见他身上的衣服浮现出一圈一圈的纹路，层层堆积，犹如一座肉山。这样一个巨大的胖子被塞在一套衣服里，靠在摇摇欲坠的躺椅上，让人很难不笑出来。
姜洋忍住了，顺着镇长的意思在椅子上坐下。
此人却也和蔼，十分亲切地询问他是否需要饮料，再得到肯定的答复后，伸手摇了摇桌子上的铃铛。没过一会儿，先前在楼下画画的那个金发小妞就踏着高跟鞋走了上来。“有什么需要吗，镇长先生？”女人微微弯腰问道，顺带着狠狠地白了一眼姜洋。
“金妮小姐，为我和这位姜洋先生拿一瓶新加兰来，金沙镇的那批珍藏。”镇长语气和缓地吩咐下去，待秘书走后，才重新招待起眼前的客人：“你就是姜洋？”
“是。”姜洋只说了一个字便停下了，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说些什么。好在镇长还不打算停住自己的话匣子：“我们的治安官艾尔利克已经告诉我了关于你的一些事，哦，就是瓦格。”
姜洋点点头：“我已经认识他了，就是他救了我。”
“是的。”镇长赞同道，“艾尔利克是我的老伙计，他以前是个军人，好像还混了个上尉的军衔。我一直很信任他，把他作为自己最好的帮手。你大概不知道，当这个镇子还没成型的时候，就是他一直在守护着我们，替我们驱走流窜的强盗和亡命徒。”
“他是个好人。”姜洋只能这么附和道。
金妮很快拿了一瓶新加兰和几个杯子上来。新加兰是一种装在绿瓶子里的酒，用仙人掌汁和蚁狮的腹部酿成的。镇长让金妮先下去，然后亲自帮姜洋倒了一杯。“敬艾尔利克。”他举杯示意。
“敬瓦格警长。”姜洋礼貌地举了举杯子，稍微啜了一点金黄色的酒液。新加兰入口甘甜，滑润似水，还算能咽得下去。
镇长一口就将酒倒空了，这么一小杯酒在他庞大的身躯面前根本不足为道。他很快地给自己又满上了一杯，这才放下杯子，说：“我的老兄弟从来没骗过我，我们向来是好朋友。不过他今天告诉我的话却委实荒唐，让我有些不敢相信。”
要来了。姜洋想。直觉告诉他，真正的重头戏要来了。
“他居然告诉我，你是从中国那里来的，穿越了一整片太平洋。”镇长盯着他的眼睛。是啊，所有人都得问这件事情，难道你们就不肯信这是我的一时犯傻吗？“告诉我，姜先生，你真的跨越了那片大沙漠？”
“是的。”姜洋第三次这么回答。
镇长眯起了眼睛。他在观察我。姜洋看出来了。他在看我有没有说谎。让他看吧，他什么都看不出来的。姜洋忽然有点待不下不去了，这帮人的态度让他无数次地想发火，又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忍下来。当他终于准备一拍桌子站起来走人的时候，镇长说话了：“我承认，我看不透你是否有说谎。我需要一点证据，相信我姜先生，虽然我的要求看上去很奇怪......算了，给我证据，证明你的话，然后我会告诉你一些东西。”
“证据？”姜洋耸了耸肩，“好吧，那就让你看点证据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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